锤基 | Familiar / 熟悉的人(二)

第二章 似是而非


“洛基……”


索尔时隔百年重新念起这个名字,就像是昨天那样熟稔。


他对面的人穿着得体的威尔士格纹西装,坐下的时候会得体地解开所有扣子,墨绿色条纹领带熨帖地束住他的领口,没入配套的马甲之后。他的头发被整齐地固定在耳后,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消瘦的颧骨。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没有任何装饰,仅在手腕上戴着一只电子腕带,索尔认出来那是x大楼的临时进出许可。索尔闻到了一丝玫瑰气息。


“洛基·劳菲森,幸会。”采访者微微扬起下颚,“您听说过我的名字?”


索尔愣了愣,下意识地看向洛基的眼睛,两人均是一窒。索尔猛然站起身,慌乱中撞翻了小茶几。“你怎么了,洛基?”


“什么?”洛基皱起眉头,仿佛在叱责索尔的粗鲁。


“你在哭……”索尔伸出手,试图接近对方,“你在哭……你怎么了,你不舒服吗,洛基?”


“哭?”洛基不着痕迹地避开,警惕地盯着情绪过激的索尔,“我为什么要哭?我……”话音未完,剩下半截像根顽固的鱼刺,死死哽在洛基的喉头,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,最终发酵成一个短促的音节。他不可思议地摸了摸自己的脸,指尖一片冰凉,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,他的脸上早已爬满泪痕。洛基神色莫测地凝视着他濡湿的手指,仿佛在看什么陌生的雕塑品。


沉默在病房内滋生蔓长。


“你还好吗?”索尔关切地看着他。


洛基回过神来,他飞快擦干净眼泪,调整好状态,冲索尔挤出一个微笑,“我很好,见笑了。”


“你真的没事吗?你刚刚明明……”


“没有,我真的没事,”洛基冷硬地打断了他,“我只是对……”他的眼睛迅速地扫过整个房间,最终落到索尔的身上,“对毛发有一些过敏。”


“毛发?”


“是的,毛发,我一接触过多的毛发就会流泪。感谢您的关心,奥丁森先生,让我们赶紧开始采访吧,泽维尔教授只允许给我两个小时。”洛基从怀里掏出一只万宝龙钢笔和橘黄色线圈本,“不介意我们现在就进入第一个问题?”


“当然,”索尔说,“可是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?”


“我不明白你的意思,”洛基用他的钢笔敲了敲线圈本,“现在是我在对你提问。让我们来谈谈你醒来后的感受吧。”


“好吧,”索尔耸耸肩,“也没什么特殊的,无非就是睡了一场很长的觉——我甚至连梦都没做一个——”他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般,指着对方手里的纸笔,“嘿,你们还用这些家伙写字吗?我以为都是直接对空气说话,就像彼得那样——”


洛基手一顿,金色的笔尖劈了叉,墨水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。他翻着白眼将线圈本翻到下一页,决定忽略索尔的话。“下一个问题。你还能记得起来当时手术时的感觉吗?是什么让你决定参与这项风险巨大的计划?”


“以100%的几率死于癌症,和以1%的几率获得新生,人人都知道该怎么选——对了,你为什么改姓劳菲森?”


“你还有在世的亲人吗?比如子女、后代?如果有的话,你会想要和他们相认吗?”


“你不就在我的眼前!”


“奥丁森先生,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。”


“你简直和以前一模一样,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?”


“先生,我没有义务回答你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。”洛基猛地站起来,撕掉他写过的纸页,拿起了挂在椅背上的外套,“如果你这么不配合,那么采访也没有必要进行下去了。告辞。”


“洛基,等等——”


索尔也站了起来,一把拉住了准备离开的洛基,后者比想象中更激烈地挣扎起来。


“放开我!你怎么回事!来人!我想泽维尔教授还需要彻头彻尾地给你检查一下脑子!”


“洛基……”索尔放松了力道。洛基用力地甩开了他,回过头却发现对方正用他海蓝色的眼睛哀求地望着自己。


“你还想说什么?”他忍住怒气问道。


“我……”索尔的嘴张了又张,像个滑稽的报时鸟。洛基冷笑一声,转身打算离开。索尔再一次拉住了他。


“你到底想干什么!”


“我没有恶意,我只是想问……”


“问什么?”洛基的忍耐到了极限。


“我只是想问……你还记得我吗?你知道我是谁吗,洛基?”


洛基的神色变了好几变,直到一抹讥诮挂在了他的嘴边。他抬抬眉毛,慢条斯理地说道,“当然,我当然知道——”


索尔的神情一瞬间变得激动起来。



“你知道吗,他用‘下脚料’来形容我,”索尔愤愤地咬着手里的合成肉块,“他说我是一块被人忘在冰箱里没人要的‘下脚料’。”


彼得哼着不成曲的小调,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手里的一盆含羞草,花盆上头写着“重要实验样品”,“什么是‘冰箱’?”


“你们叫‘保鲜器’。”索尔解释道。


“他可真刻薄,”彼得戳着含羞草的叶片,头也不回地接口,“顺便,他居然知道‘冰箱’——”


“瞧,问题就在这儿!”索尔像是找到了共鸣,推开餐盘,坐直了身子,“洛基否认他认识我!试问一个出生于二十二世纪的年轻人,谁还会知道‘冰箱’这玩意儿!”


“可他是一名记者,记者就应该知道任何稀奇古怪的词汇,比如,噢,phloembundles——”


索尔不赞同地皱起眉,“可他和洛基长得一模一样。”


“总有长得相似的人,这从科学上说得通。”彼得开始以各种角度和含羞草合影,“你不能因为他长得像你弟弟就非说他是。也许他说得对,我们真的应该重新给你做个检查。”


“我没有问题,”索尔强硬地拒绝,“我很好。有问题的是洛基。”


“所以你的意思是洛基·劳菲森一点儿都没变老地活到了一百年后的今天?”彼得终于放下那盆含羞草,看向索尔,“还是说,他咻地穿越了时空,并且完好无损地站在你的面前——”


“除了他不记得我……”


“除了他不记得你,”彼得拍了下手,“这可真是一项重大的发现。你知道吗?一百年后的今天,时空穿梭技术仍然没能实现!我们是不是应该为洛基·劳菲森申请个诺贝尔奖?”


“……”


“你说得对,这怎么想都不可能。”索尔塌下肩膀,“而且洛基也不会像他这样说话。”


“我很高兴你能这么想。”彼得如释重负地重新端起他的含羞草。


“可是彼得,”索尔求助地看向实习医生,“他真的和我弟弟长得一模一样。”



即使所有人都在尝试说服自己,索尔依旧没有放弃搜寻任何有关洛基的资料。二十二世纪的网络发达得难以想象,除了那篇形容索尔为“被遗忘在冰箱里的下脚料”的最新文章,索尔几乎不费力气就找到了洛基过去所有的报道,包括文字和影像资料,还有一些媒体人和观众对洛基的评价。但当他搜索‘洛基·奥丁森’时,万能的互联网上却什么都没有。这让索尔觉得有些意外,毕竟就连老古董索尔·奥丁森都能留下些许痕迹,“洛基·奥丁森”却如同一粒雪花,转瞬之间就消融在了时间的手心里。唯有索尔的记忆能证明一百年前的洛基真实存在着,他的弟弟,他最亲密的家人,他看书的模样、叫自己哥哥的声音、夕阳中的侧影,是如此鲜活地印刻在索尔的脑海中。然而索尔不知道,当这些记忆随着时间变得模糊难辨时,洛基·奥丁森的存在是否就会永远地被历史所湮没。


索尔无法确定,并对此束手无策。


他开始定时收看《曼哈顿新闻》,这档节目一天播报三次,洛基的报道通常会出现在晚间时分,有时候只是新闻稿,有时候会出镜采访,如果运气好,还能看见他出现在午夜时分的时政点评节目中。彼得·帕克无数次在早晨查房的时候发现索尔睡倒在沙发里,而投影中正播报放着昨夜《曼哈顿新闻》的回放视频。


“醒醒,”有人摇了摇索尔的肩膀,“醒醒,嘿,你要继续在这儿睡下去吗?”


索尔睁开他迷蒙的双眼,晨光温和地铺满了整个房间,来人逆着光,半长的黑发从肩头吹下来,有几缕扫到了索尔的眼睑上。


“洛基?!”


索尔几乎是从沙发上弹了起来,毛毯被他弄到了地上,皱巴巴地蜷成一团。他紧紧攥住洛基的肩膀,磕磕巴巴地问道,“洛基?你怎么来了?你……”


他的眉毛像两条虬结的毛毛虫,他仔仔细细地盯着洛基看了一会儿,随后松开了他,后退一步,犹疑地说道,“你不是洛基。”


“老天,你是怎么认出来的?”对方做出了一个夸张的表情,不得不说这在洛基的脸上看起来怪异极了,那人将手伸到耳后,似乎是按下了某个按钮,接着洛基的样貌渐渐变得透明,露出她原本的样子来,“你赢了,我不是洛基。”


“旺达?”


“是我,”旺达将一块贴片从耳朵后头扯了下来,丢到桌上,“易容外衣,达克霍姆教授的新发明。”她指了指身后还在重播着的新闻画面,洛基正站在白宫前播报着“冰河计划”的最新进展,“我想看看效果如何,不过很显然,还有待改进。”


索尔倒回沙发上,挥手将全息投影关掉,洛基的脸闪烁了一秒,被墙壁上的挂画所取代。


“说说,你是怎么发现的?”旺达感兴趣地凑了上来,“我好及时反馈给达克霍姆教授,这可是珍贵的第一手资料。”


“我不知道,”索尔抹了抹自己的脸,“或许是表情还有些僵硬。”


“噢,非常感谢,”旺达将建议记在了自己的腕表里,“看来我们还需要调节一些参数……”


“说起来,彼得呢?今天应该轮到他查房。”


“他陪他的婶婶去扫墓了。”


“很抱歉听到这个。”索尔说,“也就是说,今天晚上他不能和我一起看球赛了?”


“应该是的——你别看着我,我得陪幻视去保修他的胃。”


索尔顿了顿,然后很快地接受了这个事实。实际上,他正努力适应着旺达的恋情,最起码现在他不会因为碰到幻视的仿真皮肤而吓一大跳了。他曾经试探地问过旺达,为什么会选择和没有正常人身体的幻视在一起,这个特立独行的小姑娘非但没有恼怒,反而甩了甩头发,说,“因为我在乎的是他身体里的那个灵魂,至于外壳,管他的——”


“所以你来就是为了让我看看这个?”索尔捡起了那片易容外衣贴片,翻来覆去地把玩着,“嘿,我能用它变成彼得然后溜出这里吗?”


“你不能。”旺达一把夺过贴片,“它还在测试当中,必须严格保密。被发现了我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。”


索尔举起手,“我只是开个玩笑。”


“不过,你猜怎么着,除了贴片,我确实还有个好消息要带给你。”旺达故弄玄虚地挤了挤眼睛,“天大的好消息——”


“没有什么能比离开这儿更令我高兴的了。”


旺达笑眯眯地看着他,“恐怕你今晚得准备好派对。”


她从怀里摸出一张表格,推到索尔面前。索尔不敢置信地看了过去,“解冻人保护协议”几个字醒目地占据了表格的顶端。


“签了这个,你就能离开这儿,”旺达搜遍全身,终于找到一只笔,给索尔递了过去,“虽然仍然在政府监视之下,但起码你能自由行动了。”


索尔匆匆读完条款,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就在姓名那一栏签下了自己的名字。接着他看见另一栏,上头写着“(必填项)监护人”。


他想了想,然后毫不犹豫地写下了洛基·劳菲森的名字。



TBC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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