NaginiMoon

（一）

（二）

-

第三章  临时监护人

“听着，我可以成为你的监护人，但我们必须约法三章。”洛基走在索尔的前面，冷若冰霜，健步如飞，像是迫不及待地想甩掉身后的累赘。

他们正从x大楼的住院部离开，十分钟前索尔和彼得、旺达在他的病房里告别。彼得给了索尔一个结实的拥抱——即使他需要垫垫脚才能让自己的脑袋露出来——对斜靠在门边的洛基说，“我就把他交给你了，你能保证对他好点儿吗？”

“我请您再说一遍？”

“如果他犯了什么错误，你得知道长时间冷冻会损失相当一部分的细胞，”旺达上前亲吻了索尔的脸颊，“耐心点儿，就把他当成你失而复得的外祖父——”

洛基忽然停了下来，索尔差点撞上他的背。他转过身，以居高临下的口吻说道。

“第一，你不能对我的生活进行任何干涉，”洛基伸出一根手指，“第二，你必须百分百配合我的采访，”他换了一根手指，索尔挑了挑眉，“第三，在我写稿的时候，严格禁止一切噪音——如果你违反了其中的任何一项，”洛基抱起胳膊，“我都随时有权终止对你的监护。”

“没有问题。”索尔举起手发誓。

“好极了。”

洛基不给索尔回应的时间，回身继续向x大楼的出口走去。索尔只好紧紧地跟着他。他们穿过实验区、办公区，下到中庭，绕过中央一丛热带雨林风格的绿植花坛，两人高的捕人藤当着索尔的面迅速抓住了一只蜘蛛。不远处的全息电视正播报着今日的早新闻。

“据悉，‘解冻人保护协议’近日已通过议会，首批解冻人正陆续回归正常生活。民众迫切要求白宫出台相关法律，规范人体冷冻技术应用审核标准。白宫发言人称议会已在讨论之中。”穿着祖母绿套装的金发的女主播低头快速扫了眼稿子，“然而人权组织却对此持不同意见……”

洛基和索尔从全息投影下经过，无数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，或是穿着职业套装的x大厦员工从他们身边穿梭而过，几乎每一个都会不由自主地多看他们两眼，细碎的议论声像蚊虫般萦绕在他们四周。洛基高高扬起下巴，挂着冷笑扫视那些切切察察的声源，径直往x实验大楼的正门走去。

“噢，还有最重要的一点，”洛基停在大门前，扭头看向索尔，“当临时监护解除之后，希望我们永远都不要联系。”

“不——”

“否则我现在就通知他们我拒绝这个协议。”

“……好吧，好吧，”索尔无奈地说道，“我同意，正如你说的，监护解除之后，我们各走各路，永远都不会联系对方。”

“感谢配合。”洛基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，将手按在大门边的识别面板上，通行手环和面板同时发出了蓝色的光，接着手环消解成了无数闪着荧光的蓝色粒子，被吸收到了面板之中。

“识别——访客：洛基·劳菲森，”面板毫无起伏地说，“感谢您光临X实验大厦，再见。”

“拜拜。”洛基皮笑肉不笑地回应，斜睨了一眼后方的索尔，“准备好了吗？”

“什么？”

“准备好看看一百年后的世界——”

足有三层楼高的不透明玻璃巨门缓缓向两边开启，洛基咧开嘴角，对着索尔做出邀请的姿势，光线争先恐后地涌进室内，将洛基的面目隐藏在模糊的阴影之中。索尔不敢置信地迈开脚步，一步一顿地穿过大门，走出x大厦，进入二十二世纪的世界当中。刹那间，巨大的声响向索尔席卷而来，数不尽的车辆贴地飞行，楼宇直冲云霄，几乎看不见尽头，纵横交错的空中走道间隙露出逼仄的天空，霓虹灯是最绚烂的白日焰火，全息的海报女郎探下身，热情又冰冷地向行人重复着广告台词。

白色小机器人滚动到索尔面前，嘴里吐出一张色彩斑斓的传单，索尔下意识地接过，“萨卡之星，你的选择……”

“嘿，”洛基一把夺过那张宣传单，索尔这才注意到他们正站在一辆墨绿色的小轿车旁，车身硬朗复古，颇有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味道，“快点，这儿停车要收费。”

洛基为索尔打开车门，自己则从另一侧进入驾驶座。索尔坐进副驾驶，安全带弹了出来，自动勒住他的肩膀和腰身，索尔不舒服地动了动，觉得实在有些紧。洛基倒是悠然自得，调整好坐姿，按下几个按钮，随着一股作用力，索尔感到车身离开了地面，飞速地朝前方驶去。

他们很快就来到了一片住宅区域，轿车驶入存放点，洛基和索尔从车上下来，进入公寓大楼内部。电梯带着他们一路上升，开始索尔还会兴奋地将远处的x大厦指给洛基看，到了一百层以后，索尔就再也不敢往下看一眼。洛基嗤笑着按下某个开关，电梯的玻璃立刻转变为不透明了。

“第二百五十一层到了，欢迎回家，劳菲森先生。”

电梯门打开，他们踏入玄关，大理石地面纤尘不染，清晰地反射出了索尔的表情。

“怎么，对我的屋子有何高见？”

“不，这很好，”索尔组织着语言，“我是说，棒极了，你看看这张沙发，这块地毯，这台，呃，电话机……他们棒极了，只是，我没想过它会这么的……这么的……”

“这么的‘不现代’？”

“呃，或许。”索尔说，“它和我想得不太一样……”

“你想象的是什么？”洛基尖锐地问道，“全是金属的家具、一堆按钮和一名机器人女佣？”

“我不是这个意思。”索尔解释，“我是说，它们让我感到很亲切，我觉得很不错。”

“你最好是，”洛基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（索尔总算明白他究竟是从哪儿知道‘冰箱’这个词儿的了），放松地靠进沙发里，随手指了指斜对面的房门，“你的房间在那儿，请自便。”

索尔看了看洛基，但后者似乎丝毫没有想要挪动自己，为新来的住客展示一下房间的意思。于是他只好自行打开房门，出乎意料地，这间房间比他想象得要好得多，虽然不及x大楼的住院病房宽敞，但干净整洁，采光充足，更令索尔满意的是，这里没有那些他弄不明白的操作按钮。

他试着在床上躺了下来，结果再次睁开眼时已经是第二天了，青色的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，在他的腿上跳动着。索尔拉开窗帘，窗外是浓雾中的纽约半空，无数高楼在云层间隐隐绰绰，像是队列整齐的远古士兵。索尔走出房间，发现洛基已经坐在了工作台边，正对着电子屏幕敲打键盘，桌上还有一只餐盘，里头似乎残存着几粒面包屑。

“早上好，”索尔说道，“你在做什么？”

“合约第三条，”洛基举起右手，伸出三个手指，左手仍然不停，“我想你还有印象？”

“这么说你在工作。”索尔耸耸肩，“但我只是想问问毛巾和牙刷在哪儿？”

“洗手台下头的柜子里，第二层。”洛基头也不抬，拿起一旁的马克杯，倒了两次才发现杯子已经完全空了。他重重地叹了口气，终于离开了工作台，将马克杯丢进厨房的水池里，然后拿了一只新杯子，重泡了一杯咖啡。

“你今天要去工作吗？”索尔从厕所里探出头来，电动牙刷震得他下半张脸滑稽得抖动着，“起这么早？”

“我已、经在工作了，”洛基将脸从咖啡杯里抬起来，浓重的黑眼圈吓了索尔一跳，“从昨天下午开始。”

索尔龇牙咧嘴地问，“你从昨天下午起就没有睡过觉？”

“显而易见。”洛基打开冰箱，拿出一管牙膏状的药剂，拧开盖子吃了起来，“离我远点，泡沫快喷到我眼睛里了。”

索尔缩回去，吐掉泡沫，“这是什么？”

洛基看了看手里的管状膏体，“营养剂。”

“你就吃这个？”

“你有海鲜大餐吗？”

“恕我直言，”索尔皱着眉头，“在我们那个年代，这是给猫咪吃的。”

“那也恕我直言，”洛基抬起他线条锋利的下巴，“在我们这个年代，你这样多管闲事的人是会被送去坐牢的。”

“真的？”

“哦——”

洛基的白眼甩到了后脑勺，他觉得索尔简直无可救药，不仅蠢，还自以为是，像个古板固执的曾祖父一样滔滔不绝——

“听着，洛基，这对你的身体不好，你需要吃一顿新鲜的食物，然后去彻彻底底地睡个觉。我发誓我不会发出哪怕一丁点儿声音。”

“新鲜的食物？”

洛基扭过头，索尔的嘴角上还沾着泡沫，但他毫无知觉，坚持地看着洛基，“蔬菜牛奶，肉类……你太瘦了，脸色也不好……”

“谢谢你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关心，”洛基忍无可忍地打断他，“但是很抱歉，新鲜食物只有曼哈顿夜景最完美的餐厅才会提供，而我还在每天检查自己的账户，期盼着上一笔稿费什么时候能他妈早点到账——”

索尔怔怔地看着洛基，过了一会儿，他才开口，“那你起码去睡个觉……”

洛基也软了下来，烦躁地抓了抓头发，走回工作台边，“我必须把稿子准备好，下午还有个采访，大把的资料等着我去整理。”

“可你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没有睡觉了！”

“这是我的工作，和睡眠斗争也是其中一部分，”洛基从鼻子里哼出一声，“你已经害我丢掉一个解冻人的报道，还要害我丢掉第二个？”

“第二个？”

“在你醒来之后，又有两名实验体苏醒，”洛基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，“其中一个已经获得保释——噢，也就是在‘协议’下暂获自由——另外一个，可惜，”他毫无同情心地咧开嘴角，“上头查到他有案底。”

“这就是白宫迟迟不肯放我们出去的原因？”

洛基从大段的文字中抽空看了索尔一眼，“你倒是比我想象得要聪明一些。”他停了下来，按了按酸痛的手指，“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，更重要的是，我的某些好事的同僚将这条消息捅了出去，于是群情激奋，人们害怕下一个醒来的不是杀人魔就是高智商疯子，”他端起马克杯，杯上写着花体的“美好时光”，“反正不会是睡美人。”

“他们要求白宫严格审核接受解冻的实验者，”洛基说，“并且以后也不能再进行这样的项目。”

“如果再有连你们也治愈不了的疾病呢？”索尔不赞同地说，“人们就只能在自己的时代里等待死亡了吗？”

“可万一罪犯混入了项目中呢？”洛基反问道，“把自己弄出什么毛病，冻上一百年，两百年，三百年，再醒来的时候谁会记得他曾经犯下的罪过？谁来为他的罪责埋单？”

索尔答不上来，他只是摇了摇头，“每一个病人都不应被剥夺任何治愈的希望。”

“但愿这能成真，”洛基事不关己地耸耸肩，“所以期待我能在采访后带回来些好消息，否则你只能对着诸神祈祷最坏的结果不要发生。”

“什么是最坏的结果？”

“最坏的结果就是，”洛基啜了口咖啡，靠在椅背上，“再也不会有冷冻人醒来。”

“而你，”洛基纤长的手指狠狠地指着索尔的眉心，“将会一辈子在我的监护下生活。”

TBC.